寒不改叶

回眸清梦星河间,相守笔端风月里

真相是假(1-2)

 @乔木折枝 的点梗,为了证明存活先发上半截吧,这样我就能安详死猪硬拖下半截了。

曹某金出没预警,其余安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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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听相声的人都知道,“相声里全是假的。”

比如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夫人阿依土鳖公主,大哥于虚。

台上说相声的人却偶尔闹不清楚,究竟两个人哪句话里,藏着那么一点点戏假情真的冲动。

比如我很庆幸,他很重要,你不能退出。


(一)

每当下了大雪的时候,北京就一夜间变作了北平。

而这一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多而厚,纷扬地盖过了太和殿上满铺着的,金煌煌的琉璃瓦,盖过了筒子楼里歪七扭八随意支楞着的晾衣杆,也盖过了香山顶上,寂寞无主开得却依旧肆意的腊梅,和城门楼下,薄薄地结了一层冰皮,堪堪给冻上了才不再气味熏天的臭水沟子。

然而,也总有一些人和事儿,就跟这世道上常常传说的那样,是怎么也遮盖不住的。


“今个人挺齐,大家也算是给我曹云金做个见证。我这辈子就算饿死在外头,也绝不再踏进德云社一步。”

假的,都是假的。

这是他头一次毫无遮拦地平视师父的眼睛,只恨不得一字一顿之间每数过的一个分秒都能化作一根簇新的钉子,把那个自己曾经奉若神明的人钉在耻辱柱上慢慢折磨。可是连那时候的他自己也说不好,那样斩钉截铁的铿锵里,究竟有没有一分一毫被挽留的期盼,那样不留余地的狠戾里,究竟有没有一点一滴不甘心的失落。

楼上的暖气开得分外足,又恰好是酒酣耳热人声鼎沸的时候,即便没穿外套,那张年轻轻的脸膛,也给这热烘烘的“人气儿”熏得红喷喷的,像是过了熟却没人采摘的石榴,又像是开败了的桃花,花萼里还残留了最后的一分春心。

彼时的曹云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那个无知也无畏的年纪里,但凡觉得自己受了些许不该受的委屈,他便也只会空手攥着白刃往毫无防备的身边人心窝子上捅一刀,不问缘由,也不计后果,只要看得见旁人受伤,就能痛快得了一时,丝毫不顾及自己是不是也被扎了满手的鲜血。

到底是个让自己看大的大孩子,即使眼下再怎么面目狰狞地龇着獠牙,在做长辈的心里头,仍然惦念着他年幼时候,真的仿佛一头幼兽一样,顶着蓬松柔软的发旋,拿湿漉漉的,满含着孺慕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样子。郭德纲直到很多年后都很难忘记他当年的那双眼睛,仿佛是一对太阳下漾着波光的珍珠,让人忍不住就要捧在手心里疼惜。

假的,都是假的。

方才的一场闹剧显然是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惊着了。这会曹云金咬牙切齿地撂下最后一句,干脆利落地磕下三个头来,居然都没人回过神来拦他。

郭德纲定定地朝着那孩子望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瞳里,他仿佛看到了扭曲得变了形的自己的影子。就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怕着有这么一天,还是盼着这一天早一点来。

“你走吧。”

那话声放得很轻,居然是师父几年来对着自己少有的和气,一点不见人人盛传的,德云班主镇日里锱铢必较的意气。

王海和在座几个辈分长些的这一会儿倒像是让这么没滋没味的一句给惊着了,推了椅子就要起来说话,却因着在干爹的眼神里碰了个软钉子,终于还是都依次坐了回去。曹云金自己早前也在干爹那吃了不少这样有苦说不出的瘪,谁让人家是亲搭档呢,甭管什么场子,除了师父,多大的辈分身价也得看干爹的眼色不是?

假的,都是假的。

想想自己再不必桎梏于这一圈说好听了叫梁山好汉,说难听了就是过家家酒的穷铺子,他这会终于有点想笑了。

然而曹云金自个却似乎早料定了他师父这反应,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去,酒红色的大褂带起了一阵匍匐在地上的风。

从门里出来的那一刻,飒飒的雪粒子毫不留情地拍在脸上,小匕首似的,生生打下了几道细碎的红印子,就仿佛是他刻意避开了的,一直站在师父身边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干爹投过来的深邃目光。

终于还是逃不过的。

师父从来不像疼何云伟一样在面上疼宠他,而更多的却是出了褶子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他以往都当那是天降大任的期许,也曾因而以为自己是师父心里头分量最重的孩子而暗自骄傲。而干爹却不同,干爹待小辈们从来有一视同仁的近乎溺爱,可是他一直分得清楚,干爹对他们真的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一碗水端平,大抵不过是从来没真的把谁放在心上过。那些脸上显露出来的恰如其分的亲切,想得深了才是最冷清的疏离。

假的,都是假的。

“拿着吧,房子早买了早好,省得成天不着四六净让你师父操心你。”

那会儿正是初秋,北京城的天仿佛是给人专门刮了个干干静静,蓝得空空荡荡,一丝云也见不着。

装了八万块钱的信封沉淀地直烫手,一接过来只好赶紧囫囵个塞进了口袋里。曹云金清楚地记得,他那会儿光顾着错愕和窘迫,嗫嚅着道了谢甚至不敢稍微抬头去探究于谦说话时的表情。毕竟干爹这个人啊,不笑的时候简直肃穆得让人望而生畏,即便是对着你笑着,恍神之间也能让你觉得他透过你的眼睛,看的其实是你看不见的远处。

二十一世纪最头上的那几年,一切仿佛都是簇新的,刚要发生,一切又仿佛早已结束,埋入土中。

(二)

站在台口的时候,郭德纲居然显得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平静。候场的徒弟们这会儿有一个算一个的,出奇的规矩,就连平日里最最混不吝的烧饼也憋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怎么了都这是,小栾你也是的,穿得少了吧?这手都冻得哆嗦了。”他稳稳地接了大褂过来,轻轻按了按爱徒微微颤抖的肩膀,只觉得那孩子的身板仿佛也是风一吹就要散架的单薄,“后台没暖气你们也不知道里边夹个袄子?都跟哪学的傻孩子呢?”

“师父,我没事。”栾云平给几个围在周围的小的使了个眼色告诉他们一切如常,自己却也只有趁着转过脸去的工夫,硬仰着头堪堪逼回了眼泪。

台上压轴的节目正到最尽兴处,难得这一处柳得算是极得意的。不仅演员平地里涨了一个吊门,连台下的观众也极捧场,气氛热烈得似乎要把前台后台之间仅有的大幕给掀起来了。

“师哥,咱一会儿返个什么呢?也没什么新鲜的了,您看要不观众点什么咱就说什么得了,大好日子的,大伙都高兴高兴。”等换好了衣裳,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大褂,在四面漏风的后台里居然丝毫觉不出冷来,反倒是心口上催着一把火似的,有点六朝人服了五石散非要快步走动发散发散的意思。

说是讨论一会儿的节目,其实不过是于谦让他拉着四下走动,总归是丝毫插不上话去,全都是听着他一个人在说而已,倒是像极了年节里市场上让媳妇拉着办年货的爷们,说是来帮忙的,其实根本摸不着头脑,主要卖卖力气哄着媳妇高兴了便是。看着那人这儿忙忙那看看,脖子上眼见着挂起了一粒粒成串的汗珠子,简直亮得扎眼。于谦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又一点一点地,把刺骨的寒气生生咽下去,再轻轻吐出来,喷在那人耳边,升起了一小团不起眼的白雾。有一点像这天候里乡下常见的霜花,冰泠泠,雾蒙蒙,大清早的准保在镶着木框框的玻璃窗上厚厚一层糊个结实。一个整觉睡过去,居然不知道太阳究竟升起来了没有。

“师哥,你看这个——”一晃神的功夫,不知道临时起意的班主又忙忙叨叨地想起了什么,也不避着有人,直扯了他师哥的袖子往杂乱无章的一角方桌上指着,就要把人拽过去。其实这么个乌泱泱的后台里又能有什么新鲜的呢,左不过孩子们随手堆着的扇子醒木,水杯台本,了不起是谁顺手忘了的御子板,再就是早先吃剩下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剩饭罢了。可是郭德纲却走得脚底生风,似乎早几年刚赁下剧场那会儿的新鲜劲又上来了,只觉得这凌乱不堪中满满的烟火气都是生机勃勃,璀璨生辉的,哪哪都要给师哥说道一番才是。

“你先别动,就这儿坐坐。”于谦仍旧是依着他加紧了步子,却在站定之后摸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嘱咐小徒弟现投好的手巾板——板正正叠得像块小豆腐一般,还腾腾地冒着热乎气,不容分说地把郭德纲就地按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自己也跟着顺势就矮了身子。只见他的肩背稳稳地沉了下去,仿佛驮起了延绵的山河之间,初初冒尖的朝阳;而手上的动作仍还是极轻柔的,仿佛是小心翼翼的春风无声拨弄着枝头的第一朵蓓蕾,既是试探地,浅尝辄止地,又是温情地,坚定不移地。

半推半就地顺着师哥的手劲坐定了,郭德纲这才觉出来,何止是头脸上,就连背心处也早早腻出了一层的冷汗,这下让脖子上开水烫过的手巾一激,堪堪打了个寒噤,从头顶到脚尖算是哆嗦了个透。

“喝这个吧,大冷天的祛祛寒气。”没等着他起身去找自己早不记得丢在哪的外套,郭德纲就觉得怀里一暖——原是发呆的功夫让人塞了个粉扑扑的保温杯进来,最可笑杯盖上居然还活灵活现地镶着两只饱满的兔耳朵。磨戳着小兔子圆鼓鼓的肚子,他心里居然不由自主地就松开了一根紧绷的弦。这个师哥,眼看着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跟自己一块还总和过家家似的也不嫌臊得慌。眼见着就要上台,索性这会再披衣裳也嫌晚了,他便从善如流地咽下了一口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准备下的甜水,直到胃腹中纠集的寒气渐渐偃旗息鼓,木僵的舌头这才尝出来绵绵的回甘,那是他师哥曾经给他带过很多次的,据说是小时候家里大人年年要熬的红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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